第五章 释思-《汉魏风骨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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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安抚罢秦纯,便利索起身,跟带路小厮往当初那个书亭方向走去。书亭就是当初那个和曹植一起避过雨的雨亭,经过一年的修缮,这作幽园已不再荒草萋萋,可重游故地,我已心灰意冷。

    远远便瞧见亭中有两人玩闹的身影,曹植动作敏捷,正拿着一袋吃食逗另一小孩儿玩。那小孩儿不过九岁的模样,个子不高,但笑得很开心,蹦蹦跳跳,边玩便喊着“子建哥哥”。

    见我来了,小曹整很有礼貌地行礼,曹植笑着招呼他去旁处跟小厮玩,可转头面向我时,便阴沉着脸。

    曹植今日心情似乎十分不佳。

    “曹整……”我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惑,“你这个弟弟,我好像在哪儿听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错。当初父亲跟袁谭和谈时,便将袁谭女的亲事说给了他。”

    曹植平静的回复,我却大为惊愕。

    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,竟然就是当初被曹操用来假意与袁家联姻的对象,而死去的袁莺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。

    “他生母是李姬,身份卑微,母子二人在府中向来不受父亲宠幸,这些年,整儿过得也很艰难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怎么了?”我察觉出曹植神色不对劲。

    “今日是整儿的生辰,”曹植攥紧拳头,一口气似乎都喘不上来,“父亲命他出养……过继给我叔父,还托我送他去叔父家。”

    曹操父亲曹嵩先前早已去世,但还有几个兄弟,这我是知道的。府中生养了如此多儿子,自己也力不从心吧?让不起眼的儿子过继给兄弟家,未尝不是扩大根系,巩固家族关系的手段。送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去别人家,还是这样一个从小命苦的孩子,对于曹植这样看重兄弟情义的人来说,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吧?

    “当初要选公子出养的消息,不是早就在府里传开了么?我还记得,闹得人心惶惶来着。”

    “是,可我没想到,父亲选中的人,是整儿。整儿上回,已经……”曹植说得很急,可没把话说完,就捶起了亭柱。

    府中儿子那么多,曹操这个小儿子,因不受宠,地位低下,被曹操利用了两次,其余庶子的命运,又会好到哪里去呢?何况曹操向来凭喜好宠幸子女,从无定数。我能想到的,曹植也能够想到。曹操在曹植心中,也许一直以来都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吧?可是如今……

    我不禁叹息,看着毫不知情的曹整,还天真地在同小厮玩闹,笑的声音清脆嘹亮。我心底一时也生起些许伤感来,但我疲惫了一天,什么话也说不出。

    临近分别,我只在乎,曹植可曾在乎过我。

    “‘绵绵葛藟,在河之浒。终远兄弟,谓他人父。谓他人父,亦莫我顾’……”

    眼前人,又展露出诗人深情多思的一面了。

    “彼朋友之离别,犹求思乎白驹。况同生之义绝,重背亲而为疏。乐鸳鸯之同池,羡比翼之共林。亮根异其何戚,痛别干之伤心!”

    一篇赠给曹整的《释思赋》,文字背后有太多难言之隐。听着曹植诵出,我也怀想起我自己的同胞兄弟崔铖,想到自己过继给曹府,仍身不由己,受制于人,不禁黯然神伤,落下几滴泪来。凉亭下,两人各怀心事,忧心忡忡,再没有别的话题可聊。

    “《诗》曰‘螟蛉有子,蜾蠃负之’,缨儿今日知矣,子建,你可知?”

    古人常将过继子称呼为“螟蛉子”,是因为古人误以为蜾蠃不产子,养螟蛉为子,残酷的真相却是,蜾蠃常常捕捉螟蛉来喂养自己的幼虫。

    曹植蹲坐在阶上,出神不语。

    我第一次见他如此落寞模样。

    正当我想出言安慰时,却听他忽地冰冷冷来了一句:“从一开始,你就没打算在我们曹府留下吧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样一个大宗族,任谁待在里头,都会难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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