壹玖-《剑光泪光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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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洞里的土还很湿润,愈往里走却愈干燥。

    洞向土中延得很深,他们就走在这土洞里。

    准确地说,是爬。

    他们只能爬。这洞实在太小,只容人像泥鳅一样趴在里头爬。

    风逍舞本练过眼力,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。然而这洞实在太狭窄阴暗,即便风逍舞的眼睛也不能清晰地辨识里头的转折处,只能谨慎摸索着往前爬。

    即使这样,他还是碰了好几次鼻子。

    前面的人笑道:“刚开始我也和你一样,爬几步就要碰一碰鼻子。现在我已爬惯了,倒着爬都不会撞到屁股。”

    他的笑声却变得有些凄凉:“你若也像条蚯蚓每天在这洞里爬几次,爬了有十年,也会像我一样熟练的。”

    风逍舞道:“这洞是你挖的?”

    前面的人道: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风逍舞道:“这是你十年前挖的洞,当然不是为了救今天的我。”

    前面的人没有再说话。

    风逍舞也不再问。

    他不想说,风逍舞也不会多问一句。

    前面的人偶尔会停下等风逍舞。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在洞里爬了有盏茶时分,然后风逍舞摸到了一处土壁。

    这次声音从上方传来:“土壁上有凿开的坑槽,你顺着爬上来。”

    风逍舞摸索着,果然摸到了一处凹陷,于是开始往上爬。

    然而洞太小,他只能一步步往上挪。他笑了笑,感觉自己真有点像条蚯蚓。

    幸亏这次的洞不深,他已推开盖板爬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一出来就看到一处厅堂,一处装潢得异常辉煌瑰丽的厅堂,堂中陈布繁复精细,空中淡淡弥漫着一股龙涎香的味道。

    一个住在这种地方的人,十年来为什么会像条蚯蚓一样每天要钻上几次土洞?

    他已浑身是泥,脸上也全是泥。这人在风逍舞出来时,立刻将一块厚重的瓷砖盖上,封住了洞口。他显然是个心思很缜密的人,选了更厚重的瓷砖,这样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这条密道。

    然后他引风逍舞穿过几个房间,进了一处卧房:“里面已备好热水,今夜你暂时先住这里吧。”

    风逍舞已看到他的脸。这是一个老人,须发皆白,脸上刻满皱纹,似已逾古稀。

    老人道:“你先冲个澡,然后在这里等我。”

    老人不等风逍舞回答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毕竟他自己也一身泥泞。

    风逍舞将一旁门推开,里面是一处宽敞华美的浴堂。水也还是热的,还备好了一套和风逍舞身材不太相符却能穿进去的换洗衣物,仿佛早就知道他要来一样。

    这老人怎么知道他要来?

    这老人在苍穹帮的身份又是什么?居然能在苍穹帮总坛里拥有这样一所屋子,而且还能自由自在地带风逍舞进进出出?

    这可和河东三狮的自由自在截然不同。风逍舞感觉这老人的身份和河东三狮完全不是一个等级,且并非想要坑害于他。

    若要害他,就不会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救他于水火之中。

    风逍舞知道一切的答案都会在再次见到那个老人时解开。现在他需要的是好好洗个澡。

    发生了这么多事,一盆热水确实极为抚慰人心。

    然而风逍舞浸泡在热水里,脑海中钟无泥那一棒骤停的情形却始终挥之不去。

    究竟是什么人,才能让钟无泥吃惊甚至恐惧到这般地步?

    是在丐帮中的某人?或是他熟识的一位友人?

    风逍舞不知道,他不了解钟无泥的隐私。现在他知道的只是钟无泥已死,丐帮捉拿内奸的这次行动已彻底失败。

    风逍舞看着头上的井口天花,叹了口气,眼神却依旧凝重。

    失去了丐帮的协助,接下来行动将更加困难,他必须比以往更加小心慎重。

    风逍舞出来时,老人已在等他了。

    不知为什么,老年人洗澡似乎的确比年轻人要快些。

    是因为他们的肌肤已萎缩,已不能彻底享受淋浴带来的惬意?

    还是因他们自知时日已无多,因此不愿浪费过多无谓的时间?

    老人向风逍舞深深一揖,颟顸的颓意已完全消失,目中精光迸出,完全不似年过古稀的糊涂老人。

    风逍舞也向老人抱拳回敬:“蒙前辈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风逍舞说完,老人摆了摆手:“我并非江湖中人,自然也不是什么前辈,你换个称呼吧。”

    风逍舞微笑,他也已看出这位老人没有一丝武功基底,顾盼间却有着位高权重者的自信。风逍舞道:“蒙老丈仗义相助,得脱险境。衔环结草,没齿难忘。请受在下一拜。”

    风逍舞欲叩首,老人立刻将他拉起,笑道:“我这人一向讲究公平,今日之事,明日你还以同等的报偿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风逍舞怔了怔,苦笑道:“可救命之恩……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你不必担心,我救你就是为了救我。”不等风逍舞说话,他已拉着风逍舞坐下。

    两人中间桌上放了一个酒壶,足足装得下三斤酒的大酒壶,以及两个杯子。老人以手作请,示意风逍舞落座。

    风逍舞在他旁边坐下。老人手执酒壶,斟酒。

    琥珀色的酒,盈满杯口。

    “酒壶就是要大,看着痛快,喝着也痛快。”老人向风逍舞道:“喝酒?”

    风逍舞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老人道:“人不饮酒枉少年。这是兰陵最上等的郁金香美酒,不尝尝?”

    风逍舞还是摇头。

    老人道:“是酒不对胃口,还是不喝酒?”

    风逍舞道:“不喝酒。”

    老人大笑:“好,能忍住一辈子不碰酒,这种人我相当佩服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不行,一有好酒就想搞点来尝尝。”老人端起酒杯,道:“只要喝酒,就终有喝醉的一刻,这不是好事。”

    他忽然垂下头,仿佛在自言自语:“不过不喝酒也未尝不会醉。”

    老人仰头,酒入喉。

    风逍舞看着老人,却没说话。

    他感觉老人仿佛话里有话。

    老人问道:“你是因什么缘故闯入苍穹帮总坛?”

    风逍舞沉默。见风逍舞没有回话,老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:“你是否在怀疑我救你其实也是苍穹帮的一出戏码,为的只是套出你嘴里的情报?”

    风逍舞依旧沉默。但这次的沉默无疑就是回答。

    “啪”地一声,老人放下酒杯:“你应该早已看出其实我根本不懂武功。”

    风逍舞点头。

    老人道:“我从没学过武功,我学的是另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风逍舞道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老人道:“我姓古,叫古芳群。”

    风逍舞悚然一震,吃惊地看着老人。

    老人微笑道:“这样是不是就能解释你心中所有的疑惑了?”

    是的。这不仅解释了刚才风逍舞问的话,也解释了风逍舞心里所有的疑问。

    山西钱庄,二十年前,“芳祥”是最大的一家,声势远超天下钱庄。而当时“芳祥”的老板,名为古芳群。

    “芳祥”不仅涉及钱庄,只要与钱有关的生意,他们都会掺上一脚。票号,绸缎,骡马,珠宝等,各行各业都有“芳祥”的字号,且都极为成功。古芳群本人亦通多国语言,为他商业上的合作关系带来不少便利。据说当时老板古芳群的身家已可和皇宫大内的财富匹敌,甚至更有人说他已能买下整片江南,另建一朝。

    古芳群的名头不仅在商海中令人闻风丧胆,在江湖也一样闻名。当时的十个武林大豪手里,就有六人手里攥着的是“芳祥”的银票。

    古芳群本人亦富可敌国,然而却与寻常富贾不同,在事业稳定后斥巨资在省府各地兴办公赈所,接济天下穷苦人家,并聘请过不少名医为一众没钱看病的黎民百姓免费问诊。华清坤、杨过仙、袁病鹤等一众医术绝群的名医都曾坐诊过芳祥的公赈所。到后来,每一家芳祥的铺头,古芳群就一定会在附近再开一家公赈所,以方便调度资金支援公赈所的支出。

    然而十年前,“芳祥”老板古芳群却在一夜中失踪,他那翚飞的宅院却原封不动地还在那里,只是里头的东西全被搬空,钱庄的钱财也一夜间亏空。包括他的绸缎庄,珠宝行,一切设有“芳祥”二字的店,都在一夜间全部垮掉。

    而“芳祥”公赈所这一举世无双的壮举,也随着古芳群踪迹消失而衰败。

    这本就是商海中的一个大问号,也是江湖的一件疑案。然而涉及此等人物的案件,六扇门竟也没有给出明细结果,最终草草结案。至于古芳群的下落,也没人能知晓。

    没人想到他现在居然就在苍穹帮的总坛里。

    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商业对手联合起来给暗算了,然而现在他却正坐在风逍舞身边喝酒。

    风逍舞抑制住自己的惊讶,却还是忍不住再问一句:“你真是‘芳祥’的老板古芳群?”

    古芳群大笑:“我就知道你一听到我的名字肯定会再问一遍。十年前,我的名字天下谁人不知,谁人不晓,连皇帝老爷都得给我几分面子。”

    他说的是实话。当时他的名字不仅驰骋于江湖商海,甚至还上动天听,当朝天子还曾想过各种手段下令将他抄家,只是最后都没找到合理的罪名安插在他的头上。

    他的笑容依旧爽朗,却掩饰不住那份浓浓的伤感,目光已黯淡下去:“只可惜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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