壹叁-《剑光泪光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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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泽龙,三十五岁,兵器为一丈三尺长大关刀,往年洛阳官道单骑诛十三寇,刀法雄浑刚猛,亦有三尺长髯,人称“美髯文公”。居鸿福客栈。
秦飞雨,三十七岁,南海群岛十六岛岛主,水性极佳,擅水中搏击,一双点鱼分水刺在海中出神入化,陆上威力依然不减,与海南派交好。居鸿福客栈。
余山风,四十八岁,点苍派掌门詹澄秋之师弟,剑术深得点苍精髓,以点苍镇山剑法苍山碧水青云六十八式扬名武林。居鸿福客栈。
这是司徒超风给到风逍舞手中的三人资料。
人已死,当然也用不着再保密。
现在他们就在鸿福客栈中。
鸿福客栈是城中规模最大的一家客栈。文泽龙家财万贯,秦飞雨岛上多产罕物,点苍所在滇边盛产黄金矿物,为九大剑派首富。他们每人都有享乐的资本,这三人也都是不惯吃苦的人,鸿福客栈的“鸿皋福渐”四字套房中的“鸿”字号套房自然就是他们的首选。
所以他们也都死在了一起。
一起来的人除了风逍舞外还有宋捉影,简二先生和诸葛青峰。带他们来的人是三庄主李沁,而不是司徒超风。
此地距离苍穹帮总坛不过十里,万事皆需小心谨慎。来的人越多,目标也越多,更容易被苍穹帮的眼线监察。
风逍舞已在此前展现出卓越的逻辑推断能力。宋捉影为天下第一神偷,对现场的勘察比任何人都仔细,能注意到他人不曾留意的细节。诸葛青峰是目前唯一一个受到暗算还活着的人。死者中的是银针一类暗器,简二先生暗器手法与蜀中悠久暗器世家唐门的家主唐赏云唐大先生,花溪派掌门花来凰相齐名,并称当世三大暗器高手,让他来分析死者的伤口最合适不过。
虽然简二先生一向讨厌看死人尸体,然而此刻事态严峻,且碍于李沁委以他辨识暗器的重任,也只好跟来了。
李沁择人一定要有绝对满意的理由,不多一分,也不少一分。
风逍舞看着面前带路的李沁,忽然感到一种很奇怪的感觉。
他以前去义宏庄时就没怎么见过李沁,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李沁本人。他感到李沁给他的压力比诸葛笛,甚至比司徒超风都要大。司徒超风俨如泰山般威重,但李沁却是令人捉摸不透,玄机莫测。
李沁的人怎样?他的武功又是怎样?
自他五年前第一次走进义宏庄,直到现在,他已见过司徒超风五次出手,诸葛笛十三次出手,算上刚才两人又各加一次,却从未见过李沁出手。
他的武功是不是比诸葛笛和司徒超风都更可怕?
风逍舞知道这是肯定的。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李沁走得这么近,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能给他如此大的压力。
压力不仅是李沁武功的深度,更是对未知的恐惧。李沁的武功也许比他以往所见的任何一人都要高。
李沁推开门,是鸿福客栈中的“鸿”字号房,也是鸿福客栈设施最完备,装潢最豪华的套房。
风逍舞走进去,忽然笑了。
房内弥漫着一股美妙的苏合香气。像这样的套房,义宏庄请来的各路贵人基本全都会抢着住进去。苍穹帮要是想杀人,甚至根本不用做事前探查,单跑来鸿福客栈的“鸿”字号房就够了。
闻到这股令人惬意的味道,宋捉影却皱了皱眉头。李沁问道:“宋先生莫非不喜这股气味?”
宋捉影摇了摇头,却没说什么,李沁也不多问。他们走进去,看到坐在一张金丝楠木椅上的文泽龙。
他双目紧闭,似连一丝痛苦也没察觉到,脸上神色依旧平静安详。
只有他眉心一点针孔大的小洞。
简二先生叹了口气:“好厉害的一针,好毒的一针!”
屋里没有打斗痕迹。文泽龙死时连挣扎都没挣扎下,就结束了他辉煌的一生。
无论多么高贵的生命,死的时候也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。
针已完全插入眉心,因此看到的只有血孔,看不到杀人的针。
简二先生道:“能在文泽龙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以一根细银针将他杀死,据我所知,天下绝不超过七人。”
李沁道:“这七人中包不包括你自己?”
简二先生微笑:“包括。”
宋捉影已从外面的院子跳进来:“我已看过外面的情况,最有可能的是人躲在这扇窗户正对着的大树上的第四根树枝,向文泽龙出手。”
树距离窗户有三四丈距离,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以一针夺取文泽龙性命,这人的指力,腕力,暗器手法的巧妙与准度不言而喻。
诸葛青峰道:“有没有可能是机簧一类的暗器?”
简二先生道:“机簧类暗器并不适用精准出手,力道及数量才是机簧暗器的优势,像这种精细的招数只有用双手才能发出。”
“也许这人的暗器手法根本没在江湖中出现过,这人的暗器功夫也从未向人公开过。”李沁道:“这人甚至有可能是苍穹帮的专属杀手。”
简二先生沉思片刻,道:“也不乏这种可能,毕竟江湖之大,我也不敢妄作推断,只是在我见过的人中,只有七人有此等手法。”
李沁道:“所以也可能是第八个人。”
简二先生道:“是的。”
五人已步入一所跨院。
秦飞雨和余山风都是住在一所跨院中,两人各将两所跨院全包了下来。
余山风死的时候正躺在床上,双目紧闭,眉头紧锁,似在思考什么。
他手边的一杯酒几乎还是满的,显然思考得十分专注。
这种情况下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思索,对周围环境变化的感知兴许会差点,但也绝不会有人突然向他暗算,却连一丝回避都没有。
且人在深度思考时,精神力极度凝聚,对周围事物的感知甚至有时比安详端静地坐着要更加敏锐,一点点相异于自身思维空间的声音都会使他受到干扰,若在此时有所举动,他当然不会不知道。
秦飞雨是死在一边耳房里的,房里还摆着个大炼丹炉,他的人就倒在炼丹炉旁。
他们两人都和文泽龙一样,一针穿进眉心,就终结了自己的一生。
诸葛青峰叹道:“不想秦飞雨竟迷恋于黄老之学。”
宋捉影道:“所以他就真的成仙了。”
当一个人的财富和权力达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,有时总会想做些很显然就荒唐的事来满足自己愚昧的幻想。
风逍舞看着秦飞雨的尸身,没有说话。
李沁道:“直到目前为止,只有他的死比较容易解释。”
风逍舞点头:“炼丹时炉鼎的气息很强,当然也掩盖了他的耳目,所以他死得并不奇怪。”
简二先生苦笑:“这种情况能杀他的人恐怕不下一百个。”
宋捉影道:“他在自家炼丹倒没什么,那是他的地盘,在外头居然还敢做这种事,且还正值与苍穹帮为敌时,死得也不算冤了。”
李沁看着秦飞雨,沉默了片刻,淡淡道:“也许他不是敢这么做,而是不得不这么做。”
宋捉影皱了皱眉:“不得不?”
李沁道:“你听过罂粟这种花吗?”
宋捉影点头:“这种花也叫阿芙蓉,据说是种很美丽的花,在天竺一带似有隐秘的广泛种植。”
“不止天竺。西域,滇边,甚至中土一带都有大片的繁殖田地。”李沁道:“罂粟的确是种很美丽的花,但美丽有时往往都是丑恶的掩饰。”
“罂粟花中的提取物可制成一种粉末,这种粉末可暂时让人摆脱肉体上的痛苦。当粉末纯度够高,也可以让人沉浸到无穷无尽的遐想与欢愉中。”李沁微笑:“然而当你有过一次沉浸在这般快乐的经历,就永远也摆脱不了它了,直到它将你体内的精气全部吸干,你才能得到解脱。”
死亡岂非也是一种解脱?
最彻底干脆的一种解脱。
李沁的笑容逐渐变得很淡:“当它让你享受到这辈子从不曾拥有过的快乐时,就已开始将你推向死亡的深渊,而你还满怀感激地欣然接受,最后自己跳了下去。”
“一切远高于自身付出所得来的快乐与幸福,都是虚假的,都逃离不了其伪装背后所掩饰的罪恶的本质。”
诸葛青峰忍不住道:“但我们说的是炼丹。”
李沁道:“炼丹也一样。你在享受着丹药带给你的快乐时,它就已将你禁锢在这种快乐中,让你无时无刻不牵挂着这种快乐。炼丹的人一天不炼丹,有时比死了还难受。”
简二先生看着秦飞雨,叹息道:“事实证明还是死了更难受一点。”
罪恶带来的快感永远都是最令人难以抵抗的诱惑。当你接受了一次诱惑后,恐怕永远都会堕落在这份罪恶当中了。
然而此刻宋捉影眼中竟闪烁起了诡异的光芒,忍不住大嚷道: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!”
众人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,宋捉影已拉着李沁疾步奔回文泽龙的房间,风逍舞等人也只得跟上。一进入文泽龙的居室,宋捉影立刻展开搜查。片刻详尽排查后,他从文泽龙随身箱包中发现了一个工艺繁复雅致,堪称珍品的漆盒。宋捉影凑近一闻,脸上立刻现出厌恶乃至呕吐的鄙夷之情,双手将漆盒递至李沁前。
诸葛青峰惑道:“宋先生,请问这是什么?”
宋捉影道:“方才李庄主提及罂粟一物,我才想起此事。”
李沁道:“却是何事?”
宋捉影道:“庄主可记得咱们首次进入文泽龙居室之时,曾问过我因何皱眉?”
李沁点头:“不错。”
宋捉影道:“当时浓郁的苏合香气中,我仿佛闻到了一丝古怪的气味。然而寻思涉历间,却始终无法想起这是什么味道。只因此物在我圣朝内尚未盛行,我也只在四年前的天竺曾亲见此物一次,因此此物之气味已被我渐渐淡忘。而适才庄主提及罂粟花,才让我联系起了此前所嗅之怪味究竟源于何物。”
李沁脸色变了变:“莫非这就是……”
“不错。”宋捉影打开漆盒,露出里面黝黑粘稠如泞土,且冒着辛烈刺鼻的难闻气味的诡异物体,使得众人不禁皱眉捏鼻,面露憎色。宋捉影接道:“只不过庄主所言并非完全准确。如今制成粉末状的主要是药用,用于麻痹神经,减轻病人痛苦等医用途径。而罂粟其汁液用另一种工艺炮制,便会成为方便人们吸食,如庄主所言的罪恶之物,名唤烟土。而再进行精加工后,所得之物即为阿片。其吸食过程如身处仙境,周围事物亦幻亦真,无法明辨自身行为,丧失常理判断。恐怕文泽龙遭遇毒手之时,正是吸食此物之时。”
简二先生道:“这阿片一词我也曾有所耳闻。一年前我朝天子曾颁布敕令,其内容就是禁止阿片烟土等一系物品流通于我国之内。”说到此处,简二先生不禁慨然:“当时我还不知这是什么,只知不是什么好东西。想不到今日此时,竟在此处见到了这等罕见的禁物。”
宋捉影道:“此物虽产自天竺,实则却是源于天竺一处号称日不落帝国的圈地之内。这等污秽之物流入我国,绝非怀着什么友善的目的。虽当朝已下令严禁此物于我华夏内流通往来,但考虑到匪邦之脾性,此物今后一定会在我们的眼里再次出现。各位定要慎之戒之,断不可贸然轻试。”
“尝试此物的结果,这里岂非已有一个鲜活的范例?”诸葛青峰望着椅上的文泽龙,长喟一气:“风光一世的美髯文公,不想最后竟落得个如此下场。”
黄桐轩,二十六岁,左右手混元对牌,共重四十三斤,为人谨慎,耳目灵敏,居城外青竹寺。
青竹寺青竹琅玕。清风掠过,宛如涛声。
宋捉影笑道:“想不到黄瓜子竟也是位风雅之士。”
简二先生也笑了:“或许他并非风雅,只是小心谨慎惯了。”
黄桐轩年纪虽不大,仇家却遍布天下。无论黑道白道,各省各府都有他的仇家,自己至今却犹是独身,自然不敢松懈大意,即使在义宏庄的庇护下也一样。
他们来时并未惊动此地的僧侣。此地的僧侣也并未发现昨夜前来投宿的客人已死在了云房里。
青竹寺虽在青竹掩映间,香火却并不旺盛。若是香火旺盛,黄桐轩也不会来这里投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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