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谢迁是个大忽悠。 内阁三阁老进了常府,常风给三人行了礼。 谢侃侃喝了口茶,便开始了忽悠:“常老弟,明之前称得上盛世王朝的,无非汉、唐。” “秦太短。短就是弱。” “然而,强盛的大汉最后却亡于十常侍。十条阉狗把持朝政,骄横跋扈,卖官鬻爵、横征暴敛。” “他们将灵帝玩弄于股掌之上。灵帝甚至说出‘张常侍是我父,赵常侍是我母’这样荒唐的话。” “汉高祖、汉武帝若泉下有知,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!” “正是阉狗专权,导致大汉江河日下,以至于人心思乱,黄巾蜂起。” “紧接着十常侍谋杀大将军何进,更是直接导致了亡国乱世。” 谢迁吐沫星子横飞,喝了口茶,继续滔滔不绝的说:“常老弟有举人功名。我听李兄说,今日礼部重阅考卷,也调了你的卷子。” “你今科差三个名次就能跻身杏榜了。如此才学,你应该也是个懂史之人。” “盛唐,亦是亡于阉狗高力士之手。他入宫之后,先是谄媚于篡国妖女武则天,得以发迹。又怂恿玄宗杀了自己的亲姑姑太平公主。” “高阉狗还帮祸国妖女杨玉环魅惑玄宗。一骑红尘妃子笑,无人知是荔枝来。” “殊不知,杨玉环嘴里小小的一颗荔枝,饱含多少黎民百姓的血泪。” “要我说,盛唐就是亡在高力士手里了!” 谢迁的忽悠能力一级棒。常风却没被他绕进去。 常风小声质疑:“不对吧。我怎么记得盛唐是亡于杨国忠、李林甫的文官党争,以及后来长达四十年的牛李党争” 谢迁丝毫不给常风说话的机会,他继续喷着吐沫:“咱们不说汉唐,只说本朝。” “本朝土木堡之变,便是阉狗王振一手造成的!若不是王振蛊惑英宗爷,英宗爷又何至于御驾亲征,兵败土木堡,北狩草原。” “更不会有后来的南宫囚兄,夺门之变!” “天下竟有心怀叵测的狂徒,污蔑英宗爷为‘堡宗’。大逆不道啊!导致这一切的罪魁就是阉狗王振。” 常风终于憋不住了:“三位阁老深夜来寒舍,恐怕不是屈尊来给学生讲史的吧?” 刘公断,这个“断”指的不是断案,而是预测事情的走向。 首辅刘健开口:“读史可以明鉴,知古可以鉴今。” “成化、弘治两朝,太监势力太大。且不说成化朝时,汪直、尚铭先后权倾朝野。对忠诚于皇帝的文臣忠良予取予夺。” “就算本朝,圣君临朝。亦有镇守太监、监管太监横行地方。” “宫内阉人,譬如李广之流。更是靠着依附后宫,取悦圣上,获得滔天权柄。” “弘治八年,李广竟敢干预内阁人选。栽赃重臣。若不是常老弟出手恐怕今夜来找你的,只有我一人!” 说到此,刘健终于开始了正题:“李广死后,宫中阉宦势力不减。” “此番会试出了天大的误会。我给你预测下事情的走势吧!” “若你常风站到阉狗们一方。阉狗们将借题发挥,将会试的误会小事变成科举舞弊的大事。” “他们将借着子虚乌有的舞弊案,大肆牵连,诛杀忠臣,篡夺权柄。” “到那时,啊呀!弘治朝恐怕会出现十常侍、高力士、王振!” “大明亡矣!” 李公谋。李东阳是三人中出主意的智囊。 李东阳也开口表明了态度:“常老弟,为防止汉、唐悲剧重演,我们需要你的协助。” “你只需跟我口径一致,上禀皇上,会试舞弊并不存在。一切都是误会。唐寅、徐经的第一、第二实至名归。阉宦的阴谋就不会得逞。” “如果你这么做,你就是内阁的恩人,天下忠良文臣的恩人!” 三位阁老轮番上阵忽悠。常风却没有上套。 常风故意满脸堆笑,打哈哈一般的说:“就算这回我不听你们的话,就不是内阁的恩人了嘛?” 当初若不是常风为李东阳、谢迁洗清来自李广的栽赃,这二人根本不可能入阁。恐怕仕途都要戛然而止。 常风收敛笑容:“三位阁老今夜一口一个阉狗。仿佛内官之中就没有一个好人。” “三位阁老别忘了,我常风是内官的义孙!” 李东阳心中暗道:坏了。今晚话说得过火了。怎么忘了常风是怀恩的干孙子? 刘健有些不耐烦了。心中暗骂:我们三位朝廷机杼重臣,屈尊降贵,巴巴跑来求你一个卑贱的皇帝家奴。又是讲事实,又是摆道理。你总要表个态。 于是刘健开口:“常风,我们需要你一个回答。是跟天下忠良文臣站在一起,还是跟阉竖们站在一起。” 常风的回答铿锵有力:“我这人向来是就事论事。此番皇上让我调查会试疑案,我不会跟任何人站在一起。” “我只跟真相站在一起!” “程敏政、唐寅、徐经若是清白的,我会还他们清白。” “若的确有舞弊情事,我会让他们接受应有的惩处。” 刘健叹了声:“你糊涂啊!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.事情的走势很重要。” 常风针锋相对:“真相就是真相。难道您要我学赵高,指鹿为马嘛?” 刘健愤然起身,一言不发转身离开。 李东阳和谢迁亦起身,离座而去。 徐胖子一直坐在大厅之中,不敢也不能插话。 三人走后,徐胖子叹了声:“唉,我家常爷这回苦矣。夹在了文官和内官的磨盘中间。” “你不帮文官,就是帮了宦官。帮了宦官,又会得罪文官。” “谁也不帮,两边都得罪。” 常风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:“错了。有时候谁也不帮,等于帮了双方!” “此番咱们按五排十,查明真相便是。” “还是圣人说的好啊,凡事需得中。得中既成,失中既毁。得中又需不偏不倚,不过不及。” 徐胖子问:“不管是内阁的人,还是宫里的人,都曾受过你的恩惠。你都是他们的恩人。” “你给我交个实底,你更偏向于哪一方?” 常风道:“做人得饮水思源。给我滔天权势,荣华富贵的,不是内阁文官,也不是宫中宦官,而是皇上。” “无论文官势力过大,还是宦官势力过大,都对皇上无益。” “我被挤在中间,尽力维持双方力量的均衡,维护皇上的权威即可。” 热闹的常府之夜结束了。 徐胖子腆着大肚子,撇着大嘴悠然离去。 时辰还早,常风来到了后花园。 十三岁的常破奴走了过来:“爹,李先生刚才来过了?” 常破奴是太子的伴读郎,跟朱厚照一处读书。李东阳是东宫讲官,故他称其为“先生”。 常风有些不烦烦:“嗯,来过了。又不是来给你加功课的,你管那么多作甚。赶紧回去睡觉,明早好去东宫陪太子早读。” 且说刘瑾回了东宫。 朱厚照虽年仅九岁,却早就搬进了东宫。 已是深夜,朱厚照却没上榻安寝。而是坐在书案前。 当然,他不是在点灯熬油的发奋用功。而是对着李东阳留给他的功课磨洋工。 朱厚照一回儿抠抠手指甲,一回儿抠抠耳朵,一回儿玩弄下镇纸。将镇纸想象成一头石虎,而他是射石虎的飞将军李广。 反正就是不做功课。 刘瑾来到朱厚照身边:“殿下,怎么还不睡啊?” 朱厚照指了指面前的功课:“诺,李先生白天留给孤的。” 刘瑾知道照顾好太子是最大的政治投资。 李东阳跟他英雄所见略同,也认为教导好太子是最大的政治投资。 只是李东阳不知道的是,他越想教好太子,就对太子越严。 对太子越严,太子就越反感。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。用力过猛,自然要导致物体反弹。 刘瑾趁机开始给朱厚照灌输:“哎呀,李先生那样的酸文人,怎么总想用功课造一架笼子。把殿下您给关起来呢?” 朱厚照忙不迭的点头:“对对对!大伴儿的话,可算说到孤的心坎上啦!” “孤最近总觉得身处牢笼!” 刘瑾笑道:“殿下,明日我去求皇后。准您去御苑踏青、放鹰,散散心?” 朱厚照一拍手:“嘿!还是大伴儿了解孤的心意!” 刘瑾将那堆功课收好,放到书案边上:“殿下,还是快睡觉吧。养精蓄锐,才能纵骡御苑啊!” 朱厚照年龄小,还不能骑马。去御苑一向是骑骡子,执弹弓,过骑射的瘾。 刘瑾替朱厚照铺好了床榻。叫了一名溜光水滑的暖床乳母,脱得光腚,进了被窝。 朱厚照抱着乳母甜甜睡去。 刘瑾凝望着朱厚照幼稚的面庞,心中暗笑:李东阳啊李东阳。你以为你教太子读书,就能成为太子的至亲之人? 你错了。太子的至亲,是我这个大伴儿,不是你这个先生。 与此同时,诏狱之中。 程敏政是六部堂官,又是前朝名相李贤的女婿。亲爹还是前任南京兵部尚书。门生故旧遍及天下。他身份高贵,故而在诏狱中住得是上等牢房。 诏狱的上等牢房,跟客栈上房没啥区别。墙上还有一扇带着栅栏的小窗户。 程敏政透过小窗户,望着窗外明月,心道:清者自清,我不怕查! 此次会试,我秉公执考,并未舞弊。 就算有收唐寅当约定门生的心,但那也不算违背法度。只是重才而已。 更别提,我没向任何人透露过关于考题的一个字! 一间下等牢房内。唐寅又急又气:我考中会元,靠得是才华超群、博览群书! 呵,经义的那道所谓难题。十年前我就在一本宋版书中见过题引! 锦衣卫凭什么抓我?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嘛? 另一间下等牢房内。徐经却在瑟瑟发抖!心中有鬼,最怕鬼叫门! 翌日早朝过后,常风准备去锦衣卫提审程敏政、唐寅、徐经。 李东阳跟了过来:“常同知是要回锦衣卫审问程、唐等人嘛?我与你一同去。” 昨夜常风拒绝的态度,让内阁三阁老产生了误判——常风这回可能要站在阉宦一边,助纣为虐,打击文臣。 三阁老早就商定,绝不能让常风单独审问程敏政等人。不然,以锦衣卫的酷刑手段,刑讯逼供,拿到想要的供状小菜一碟。 常风道:“是啊。那就请次辅随在下同去锦衣卫。” 二人来到了问案房,共坐上首。钱宁、石文义、徐胖子列在下首。 常风将惊堂木推到了李东阳手边:“您是次辅。由您主审吧。” 李东阳却将惊堂木推回:“这是诏狱,你常同知的地盘。还是由你主审。” 一番谦让过后,常风拿起了惊堂木一拍:“带人犯程敏政。” 不多时,程敏政被带到了问案房中。他兀自不跪,高傲的昂着脑袋。 第(1/3)页